陈锡九原文及翻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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导读【原文】 陈锡九,邳人[1].父子言,邑名士。富室周某,仰其声望,订为婚姻。 陈累举不第,家业萧条,游学于秦[2],数年无信。周阴有悔心。以少女适王孝廉为继室;王聘仪丰盛,仆马甚都[3].以此愈憎锡九贫,坚意绝昏[4]...

  【原文】

  陈锡九,邳人[1].父子言,邑名士。富室周某,仰其声望,订为婚姻。

  陈累举不第,家业萧条,游学于秦[2],数年无信。周阴有悔心。以少女适王孝廉为继室;王聘仪丰盛,仆马甚都[3].以此愈憎锡九贫,坚意绝昏[4];问女,女不从。怒,以恶服饰遣归锡九。日不举火,周全不顾恤。一日,使佣媪以馌饷女[5],入门向母曰:“主人使某视小姑姑饿死否。”女恐母惭,强笑以乱其词。因出榼中肴饵,列母前。媪止之曰:“无须尔!自小姑入人家,何曾交换出一杯温凉水?吾家物,料姥姥亦无颜啖噉得。”母大恚,声色俱变。媪不服,恶语相侵。纷纭间,锡九自外入,讯知大怒,撮毛批颊,挞逐出门而去,次日,周来逆女,女不肯归;明日又来,增其人数,众口呶呶,如将寻斗。母强劝女去。女潜然拜母,登车而去。过数日,又使人来逼索离婚书,母强锡九与之。惟望子言归,以图别处。周家有人自西安来,知子言已死,陈母哀愤成疾而卒。

  锡九哀迫中,尚望妻归;久而渺然,悲愤益切。薄田数亩,鬻治葬具。

  葬毕,乞食赴秦,以求父骨。至西安,遍访居人。或言数年前有书生死于逆旅,葬之东郊,今家已没,锡九无策,惟朝丐市廛,暮宿野寺,冀有知者。

  会晚经丛葬处,有数人遮道,逼索饭价。锡九曰:“我异乡人,乞食城郭,何处少人饭价?”共怒,捽之仆地,以埋儿败絮塞其口。力尽声嘶,渐就危殆。忽共惊曰:“何处官府至矣!”释手寂然。俄有车马至,便问:“卧者何人?”即有数人抉至车下。车中人曰:“是吾儿也。孽鬼何敢尔!可悉缚来,勿致漏脱。”锡九觉有人去其塞,少定,细认,真其父也。大哭曰:“儿为父骨良苦。今固尚在人间耶!”父曰:“我非人,太行总管也[6].此来亦为吾儿。”锡九哭益哀,父慰谕之。锡九泣述岳家离婚。父曰:“无忧,今新妇亦在母所。母念儿甚,可暂一往。”遂与同车,驰如风雨。移时,至一官署,下车入重门,则母在焉。锡九痛欲绝,父止之。锡九啜泣听命。见妻在母侧,问母曰:“儿妇在此,得毋亦泉下耶?”母曰:“非也,是汝父接来,待汝归家,当便送去。”锡九曰:“儿侍父母,不愿归矣。”母曰:“辛苦跋涉而来,为父骨耳。汝不归,初志为何也?况汝孝行已达天帝,赐汝金万斤,夫妻享受正远,何言不归?”锡九垂泣。父数数促行[7],锡九哭失声。

  父怒曰:“汝不行耶!”锡九惧,收声,始询葬所。父挽之曰:“子行,我告之:去丛葬处百余步,有子母白榆是也。”挽之甚急,竟不遑别母,门外有健仆,捉马待之。既超乘[8],父嘱曰:“日所宿处,有少资斧,可速办装归,向岳索妇;不得妇,勿休也。”锡九诺而行。马绝驶[9],鸡鸣至西安。

  仆扶下,方将拜致父母,而人马已杳。寻至旧宿处,倚壁假寐,以侍天明。

  坐处有拳石碍股;晓而视之,白金也。市棺赁舆,寻双榆下,得父骨而归。

  合厝既毕,家徒四壁。幸里中怜其孝,共饭之。将往索妇,自度不能用武,与族兄十九往。及门,门者绝之。十九素无赖,出梧秽亵。周使人劝锡九归,愿即送女去,锡九还。

  初,女之归也,周对之骂婿及母,女不语,但向壁零涕[10].陈母死,亦不使闻。得离书,掷向女曰:“陈家出汝矣[11]!”女曰:“我不曾悍逆,何为出我?”欲归质其故,又禁闭之。后锡九如西安,遂造凶讣,以绝女志。

  此信一播,遂有杜中翰来议姻[12],竟许之。亲迎有日,女始知,遂泣不食,以被韬面[13],气如游丝。周正无法,忽闻锡九至,发语不逊,意料女必死,

  遂异归锡九,意将待女死以泄其愤。锡九归,而送女者已至;犹恐锡九见其病而不内,甫入门,委之而去。邻里代忧,共谋异还;锡九不听,扶置榻上,而气已绝。始大恐。正遑迫间,周子率数人持械入,门窗尽毁。锡九逃匿,苦搜之。乡人尽为不平;十九纠十余人锐身急难,周子兄弟皆被夷伤[14],始鼠窜而去。周益怒,讼于官,捕锡九、十九等。锡九将行,以女尸嘱邻媪。

  忽闻榻上若息,近视之,秋波微动矣;少时,已能转侧。大喜,诣官自陈。

  宰怒周讼诬。周惧,啖以重赂,始得免。

  锡九归,夫妻相见,悲喜交并。先是,女绝食奄卧,自矢必死。忽有人捉起曰:“我陈家人也,速从我去,夫妻可以相见;不然,无及矣!”不觉身已出门,两人扶登肩舆。顷刻至官廨,见翁姑具在[15],问:“此何所?”

  母曰:“不必问,容当送汝归。”一日,见锡九至,甚喜。一见遽别,心颇疑怪。翁不知何事,恒数日不归。昨夕忽归,曰:“我在武夷[16],迟归二日.难为保儿矣。可速送儿归去。”遂以舆马送女。忽见家门,遂如梦醒,女与锡九共述曩事,相与惊喜。从此夫妻相聚,但朝夕无以自给。

  锡九于村中设童蒙帐[17],兼自攻苦,每私语曰:“父言天赐黄金,今四堵空空,岂训读所能发迹耶[18]?”一日,自塾中归,遇二人,问之曰:“君陈某耶?”锡九曰:“然。”二人即出铁索絷之。锡九不解其故。少间,村人毕集,共诘之,始知郡盗所牵。众怜其冤,醵钱赂役[19],途中得无苦。

  至郡见太守[20],历述家世。太守愕然曰:“此名士之子,温文尔雅,乌能作贼!”命脱缧绁,取盗严梏之,始烘为周某贿嘱。锡九又诉翁婿反面之由,太守更怒,立刻拘提。即延锡九至署[21],与论世好,盖太守旧邳宰韩公之子,即子言受业问人也。赠灯火之费以百金[22];又以二骡代步,使不时趋郡,以课文艺[23].转于各上官游扬其孝[24],自总制而下[25],皆有馈遗。

  锡九乘骡而归,夫妻慰甚。一日,妻母哭至,见女伏地不起。女骇问之,始知周已被械在狱矣。女哀哭自咎,但欲觅死。锡九不得已,诣郡为之缓颊[26].太守释令自赎,罚谷一百石,批赐孝子陈锡九。放归,出仓粟,杂糠秕而辇运之。锡九谓女曰:“尔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矣。乌知我必受之,而琐琐杂糠覈耶[27]?”因笑却之。

  锡九家虽小有,而垣墙陋蔽。一夜,群盗入。仆觉,大号,止窃两骡而去。后半年馀,锡九夜读,闻挝门声,问之寂然。呼仆起视,则门一启,两骡跃入,乃向所亡也。直奔杨下,咻咻汗喘。烛之,各负革囊;解视,则白镪满中。大异,不知其所自来。后闻是夜大盗劫周,盈装出,适防兵追急,委其捆载而去。骡认故主,径奔至家。周自狱中归,刑创犹剧;又遭盗劫,大病而死。女夜梦父囚系而至,曰:“吾生平所为,悔已无及。今受冥谴[28],非若翁莫能解脱,为我代求婿,致一函焉。”醒而呜泣。诘之,具以告。锡九久欲一诣太行,即日遂发。既至,备牲物酪祝之,即露宿其处,冀有所见,终夜无异,遂归,周死,母子逾贫,仰给于次婿。王孝廉考补县尹[29],以墨败[30],举家徙沈阳[31],益无所归。锡九时顾恤之。

  异史氏曰:“善莫大于孝,鬼神通之,理固宜然。使为尚德之达人也者,即终贫,犹将取之,乌论后此之必昌哉?或以膝下之娇女,付诸颁白之臾[32],而扬扬曰[33]:‘某贵官,吾东床也[34].’呜呼!宛宛婴婴者如故,而金龟婿以谕葬归,其惨已甚矣;而况以少妇从军乎[35]?”

  据《聊斋志异》铸雪斋抄本



  【注释】

  [1]邳(pī或péi丕或陪):州名,治所在今江苏邳县境内。

  [2]秦:地名,指今陕西省。

  [3]都:华美。

  [4]昏:古“婚”字。

  [5]以馌(yè)饷女:以酒食赠女。馌,此指食盒。饷,赠送。

  [6]太行总管:此指冥官。太行,山名,在今河北、山西交界处。

  [7]数数:犹屡屡、一再。

  [8]超乘:此谓跳上坐骑。

  [9]绝驶:飞奔。

  [10]但:此据二十四卷抄本,原作“偶”。

  [11]出:休弃。

  [12]中翰:清代内阁中书之称,也称“内翰”。

  [13]韬面:蒙面。韬,藏。

  [14]夷伤:创伤。

  [15]翁姑:此据二十四卷抄本,原作“公姑”下文“翁不知何事”,亦据二十四卷抄本。

  [16]武夷:山名,在今福建崇安县西南。

  [17]设童蒙帐:即做启蒙教师。童蒙,蒙昧无知的儿童。

  [18]训读:讲解诵读,谓教小几识字读书。发迹:此据二十四卷抄本,原作“发积”。

  [19]醵钱:凑钱。醵,聚合。

  [20]太守:明清指称知府。

  [21]延:请。

  [22]灯火之费:学习费用的委婉说法。

  [23]文艺:此指八股文。详《陆判》注。

  [24]游扬:传扬其事迹。

  [25]总制:总督。总督别称制府、制军、制台。

  [26]缓颊:此谓说情。

  [27]糠覈(hé核):谷糠及米屑。“覈”,米麦的粗屑。

  [28]冥谴:阴世的责罚。

  [29]县尹:即县令、知县。* [30]墨:贪墨,贪污受贿。

  [31]沈阳,即今辽宁沈阳市。

  [32]颁白之叟:须发花自的老翁。颁白,通作“斑白”,也作“班白”,半白,花白。语出《孟子·梁惠王》上。

  [33]而扬扬曰:此据二十四卷抄本,“曰”原作“也”。

  [34]东床:指女婿,东晋祁鉴至王家选婿,选中了坦腹东床的王羲之(见《世说新语·雅量》),后因称人婿为东床。

  [35]“宛宛”四句:谓娇小的女儿依然娇小貌美,而做贵官的女婿却已死去而遵旨归葬;年轻守寡,其境况已十分悲惨了。又何况嫁给贪官污吏要随婿遭受流放的情景呢?此四句为针对但求贵婿而不计女婿品行的世俗丑态发出的感慨。宛宛,犹婉婉,柔美的样子。婴婴指少女。金龟婿,任贵官之婿。金龟,黄金铸的宫印,龟纽,汉为二公印饰,唐为三品以上官员的佩饰。

  见《汉旧仪·补遗》上和《旧唐书·舆服志》。谕葬,奉旨归葬是封建皇帝给已故品位较高大臣的一种荣誉。谕:谕旨。皇帝施于臣下的文书。从军,即充军。明清时代处罚犯罪官员的一种徒刑。



  【译文】

  陈锡九是江苏邳县人,他的父亲陈子言是本县的名士。本县大富翁周某很仰慕陈子言的声望,就和陈家订为儿女亲家。陈子言接连几次参加科举考试都没有考中举人,家业渐渐衰败下来。后来陈子言到秦地去游学,一去好几年没有音讯。

  周某对跟陈家的婚约,暗暗感到后悔。他把小女儿嫁给王孝兼做了继室,王家送的聘礼非常丰盛,送聘礼的仆从、车马十分气派,周某因此越发憎恶陈锡九的贫寒,打定主意要断绝与陈家的婚约。他去询问大女儿,大女儿却坚决不同意退婚。周某大怒,给女儿穿戴上破旧的衣服首饰,把她送到了陈锡九家。

  陈家穷得整天无法生火做饭,周某一点也不体恤照顾。有一天,周某派一个年老的女仆用食盒给女儿送了些食物去。这老婆子一进门就对陈锡九的母亲说:“我家主人叫我看看我家姑娘饿死了没有?”周女恐怕婆婆羞惭,勉强笑着说了些别的话叉开话题,接着就把食盒中的菜肴点心拿出来,放在婆母面前。老女仆忙阻止说:“不要这样!自从姑娘来到她家,哪里从她家换得过一杯白开水?我家的食物,料想老太太也没脸去吃。”陈母非常气愤,声音和脸色都变了。这老女仆还不服,用很难听的话来顶撞陈母。正在吵闹着,陈锡九从外边进来了,问清情况后非常愤怒,揪着老女仆的头发狠狠打她耳光,一边打着一边把她赶出门去。

  第二天。周某来接女儿回家,周女不肯回去。明日又来了,而且增加了人数,七嘴八舌,吵吵嚷嚷,好像要寻衅打架。陈母劝周女回去,周女泪流满面地拜别婆母,上车走了。过了几天,周某又派人来,硬逼着索要一份离婚文书。陈母强迫陈锡九写了离婚书给了他们。母子二人只盼望着陈子言回家,再想别的办法来处理这件事。

  周家有人从西安来,得知陈子言已经死了的消息。陈母又悲伤又气愤,得了病死了。陈锡九在悲伤窘迫中还希望妻子能回来。但过了很长时间,一点消息也没有,陈锡九越加悲伤愤怒。他把家里的几亩薄田卖掉,给母亲购置了办丧事的用具。办完了丧事,陈锡九就一路讨着饭前往陕西,寻找父亲的遗骨。

  到了西安,访问遍了本地居民,有人说:“数年前有一位书生死在旅馆里,被埋葬在东郊,现在那座坟墓已经找不到了。”陈锡九实在没办法了,只好白天在街市上讨饭,晚上在野地寺庙里住宿,希望能遇见一个知道父亲情况的人。

  一天晚上,他正经过一片乱葬岗子时,有几个人拦住了去路,逼着他要饭钱。陈锡九说:“我是一个外乡人,在城里城外讨饭,哪里会欠人家的饭钱?”这些人愤怒了,把他揪倒在地上,用埋死孩子的烂棉絮塞住他的嘴。陈锡九声嘶力竭,渐渐地快要被闷死了。忽然这些人一齐惊叫说:“哪里的官府的人来了!”立刻就放开了手,四周变得静悄悄的。一会儿有车马到了,有人便问道:“躺在那里的是什么人?”立即就有几个人把陈锡九扶到车边。车中的那个人说:“是我的儿子啊!恶鬼怎能这样对待他!应当把他们全都捆来,不要漏掉一个。”陈锡九觉得有人去掉了他嘴里的烂棉絮。他稍微定了定神,仔细辨认了一下,车中人果然是父亲,不禁大哭着说:“儿子为了寻找父亲的尸骨受尽了苦难,没想到您如今仍然活在人间啊。”父亲说;“我不是生人,是阴世间的太行总管。这次来也是为了孩子你。”陈锡九哭得更加哀痛了,父亲劝慰开导他。陈锡九哭着述说岳父家强逼离婚的事。父亲说:“不必担忧,现在你媳妇也在你母亲那儿。你母亲非常想念你,你可以暂时去看一看。”于是就和锡九同坐一辆车,奔驰得像风般快速。

  过了一会儿,到了一座衙门前,下了车穿过几道门,果然陈母在那里。陈锡九痛哭得快要晕过去了,父亲劝止他,陈锡九啜泣着答应了。他看见妻子在母亲身边,就问母亲说:“我媳妇也在这里,莫非她也成了九泉之下的人了?”母亲说:“不是,是你父亲接来的,等到你回家的时候,还要把她送回去。”陈锡九说:“儿子侍奉父母,不愿意回去了。”母亲说:“你辛辛苦苦跋山涉水来到这里,是为了寻求你父亲的遗骨。你不回去,那么当初你立志是为了什么呢?况且你的孝行上帝已经知道了,赏赐给你白银万斤,你夫妻享福的日子还很长久,为什么说不回去呢?”陈锡九低头哭泣。父亲几次催促他动身,锡九痛哭失声。父亲生气地说:“你还不动身吗!”锡九害怕了,这才停止了痛哭,询问父亲埋葬的地方。父亲拉着他的手臂说:“你动身吧,我告诉你:离那个乱葬岗一百多步的地方,有一大一小两棵白榆树,就是我埋骨之处。”父亲拉着他走得很急,竟没有来得及向母亲告别。门外有一个身体健壮的仆人,拉着马在等着他。陈锡九上马之后,父亲又嘱咐他说:“你平日睡觉的地方,有一点钱,可以赶快置办行装回去,向你岳父追要你媳妇,不得到你媳妇,决不要罢休。”陈锡九答应着走了。马奔跑得非常快,鸡叫的时候,已经到了西安。仆人把他扶下来,他刚要拜托仆人向父母问候,那仆人和马已经杳然无踪了。

  陈锡九找到从前住宿的地方,倚着墙壁闭上眼睛休息,等待天亮。他觉着坐着的地方有块拳头大的石头硌着屁股,天亮后一看,原来是一块银子。他买了棺木赁了车,寻找到那两稞榆树之下,得到了父亲的遗骨,就回乡了。他把父母的遗骨合葬之后,家里穷得只有四堵墙壁了。幸亏乡亲们同情敬重他的孝行,都给他饭吃。陈锡九准备到岳父家去索回媳妇,自己考虑一下不能用武,就约本家哥哥陈十九一起去。到了周家大门口,守门的拒绝给他们通报。陈十九本是个无赖,骂出的话污秽不堪。周某只好派人劝陈锡九回家,愿意立即把女儿送去,陈锡九这才回家。

  当初,周女刚回到娘家时,周某当着她的面辱骂陈锡九和他的母亲。周女不说话,只是面朝着墙壁流泪。陈锡九的母亲死了,周家也不让她知道。周某得到离婚书,向女儿面前一扔说:“陈家已经休了你了!”周女说:“我从不凶悍忤逆,为什么休我?”想要回婆家质问一下原因,周某又把她关了起来。后来陈锡九到西安去了,于是周某就伪造陈锡九死了的消息,以断绝女儿的心志。这个凶信一传播出去,杜中翰家里便来人商议向周女说亲,周某竟然答应了,快到迎亲的日子,周女才知道这件事。于是她哭泣,不肯吃饭,用被子蒙着脸,气如游丝,奄奄一息。周某正束手无策,忽然听说陈锡九找上门来,说话很不客气,他估计女儿必死,于是就派人抬着送回陈锡九家,打算等到女儿死了,就以此作为要挟,发泄自己的愤恨。

  陈锡九回到家,送周女的人也到了,他们还恐怕陈锡九见周女病了不肯收留,刚一进门,放下就走了。邻居们都替陈锡九担忧,一起商议着抬着送回去。陈锡九不同意,扶着周女安置到床上,这时她就断了气。陈锡九这才感到很害怕,正惊慌失措的时候,周某之子领着好几个人,手持凶器闯了进来,把门窗都砸毁了。陈锡九逃走躲了起来,周家的人苦苦搜索他。乡亲们都为陈锡九感到不平。陈十九纠集了十几个人挺身而出打抱不平,周家子弟都被打伤,这才抱头鼠窜。周某越发愤怒,就向官府告状,要求逮捕陈锡九和陈十九等人。锡九准备逃走,把周女的尸首托邻居老大娘照看。忽然听见床上好像有喘息的声音,走近一看,妻子的眼睛微微转动了。又过了一会儿,已经能够转动侧身了。陈锡九大喜,就亲自到官府去说明了情况。县令对周某的诬告十分恼怒。周某害怕了,送给县令一笔很重的贿赂,才免于治罪。锡九回到家里,夫妻相见,悲喜交集。

  在这以前,周女奄奄一息地躺着,自己发誓一定要死。忽然有人把她拉起来说:“我是陈家的人,赶快跟着我去,夫妻可以相见;不然,就来不及了!”周女不知不觉地身子已来到门外,有两个人扶着她上了轿子,顷刻之间来到了一座官署之中,看见公公婆婆都在这里,周女就问道: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婆母说:“不必问,不久就会送你回去。”又一天,看见陈锡九也来了,她十分高兴,可是见面不久就匆匆分别了,心里觉得十分奇怪。公公不知为了什么事,常常好几天不回来。昨天晚上忽然回来说:“我在武夷山中耽搁了,迟回来了两天,难为锡九这孩子了。可要赶快送媳妇回去了。”于是用车马送周女动身。周女忽然看见了陈家的大门,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醒过来了。周女与锡九共同回述往事,都感到又惊又喜。

  从此夫妻团聚,但每日生活都无法自给。陈锡九在村中开设了私塾,同时自己刻苦攻读。他常常私下里念叨:“父亲对我说:老天爷要赐给我黄金,现在我家除了四堵墙之外,一无所有,难道靠教书能发家致富吗?”

  有一天,陈锡九从私塾中回来,遇见两人个,问他说;“先生是陈锡九吗?”锡九回答说:“是的。”那两个人就掏出锁链锁住他。锡九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。过了一会儿,村里人都聚集过来,一齐问那两人,才知被郡里的强盗所牵连。众人同情锡九冤枉,就凑钱贿赂差役,因此,押解途中他没有吃苦。到了府城见了太守,详细地叙述了自己的家世。太守很惊讶地说:“这是名士的儿子,温和有礼,举止斯文,怎么会做贼!”就命令解去绳索。从牢里捉出强盗严刑审问,强盗才供出是周某贿买他诬陷陈锡九。陈锡九又诉说岳父与他结仇的原因,太守更加愤怒,立刻命人拘押周某。太守请陈锡九到后衙中,与他谈论起先辈的交情。原来太守是从前的邳县知县韩公的儿子,也是跟着陈子言学习过的学生。于是太守就赠给他百两银子作为求学的费用,又赠给他两头骡子当坐骑,使他能常到府城来,以便考核文章。太守又对各位上司宣扬陈锡九的孝行,自总督以下各官员对锡九都有馈赠。锡九骑着骡子回到家中,夫妻都感到很欣慰。

  有一天,陈锡九的岳母哭着来了,见了女儿就伏在地下不肯起来。周女惊骇地问她,才知道周某已经被枷铐起来,押在狱中了。周女哭着责备自己,只想去寻死。陈锡九不得已,就到府城去为周某说情。太守释放了周某并令他自己赎罪,罚他一百石谷子,又批示赐给孝子陈锡九。周某被放回来以后,拿出仓里的谷子,掺上一些糠秕后用车子送到锡九家,陈锡九对妻子说:“你父亲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接受而不怕麻烦地掺进一些糠秕去呢?”就笑着把谷子退了回去。

  陈锡九家里虽然小康了,但院墙仍然破败。一天夜间,群盗摸了进来。仆人觉察后,大声呼叫,强盗只偷了两头骡子去。过了半年多,陈锡九有一天晚上正在读书,听到敲门的声音,问了问却没有回答,就喊仆人起来去看看。门才一开,两头骡子窜了进来,原来正是以前被偷走的那两头。骡子直奔牲口栅中,全身淌汗,咻咻地喘着。点上蜡烛照着一看,两头骡子各驮着一个皮口袋。解开袋口一看,里面装满了白银。锡九心中十分惊奇,不知两头骡子是从哪里跑来的。后来听说,这天晚上强盗抢劫了周家,装得满满的离开了。正碰上巡逻的士兵,追得很急,强盗就扔掉抢来的东西逃走了。骡子认得旧主人的家,就一直跑回家来了。周某从狱中放回后,受刑的创伤还很重,又遭了强盗抢劫,生了一场大病死了。

  一天夜里,周女梦见父亲带着枷锁来了,说:“我一辈子的所作所为,后悔也来不及了。如今在阴间受到惩罚,非你公公不能帮助我解脱。你替我求求女婿,写封信给他父亲。”周女醒了后还伤心地哭泣,锡九问她,她把梦中的情景都告诉了丈夫。陈锡九早就想到太行去一趟,于是当天就出发了。到了以后,准备了三牲祭品,酹酒祭奠之后,就露宿在那里,希望能见到父亲,可是一夜都没有什么怪异之事,于是就回家了。

  周某死了以后,妻子和儿子更加贫困,依靠二女婿养活。王孝廉考试候补当了县官,因贪污受贿被罢官,全家被发配到沈阳去了。周家母子越发无依无靠了,陈锡九就常常资助周济他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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